1973 住在青山疊翠,石壁蒼潤,溪澗在前,綠蔭在後的芝山岩雨聲新村。
眷村都是排列緊密的小屋,低矮的圍牆,殘破的木門,蔦蘿爬藤圈繞的庭院,輝映著日安美好的陽光。左鄰右舍也都是軍眷從屬,大家比鄰而居感情敦睦,買菜回來的婦人,常常幾個人湊成一堆,站在巷口比手畫腳談個不停,路邊樹下排排坐的爺爺奶奶,有一搭沒一搭的閒嗑牙,不時伸長脖子的望著學校的方向,只為瞧 一眼誰家兒孫先回來的身影。而那些男主人都是夙守國土的軍人或是在異域迷障裡翻滾的勇士們,要好久好久才會戎裝革履出現在眷村。
服務的小學名稱也是雨聲,乍聽以為此地氣候特殊,是個經常風雨淅瀝的地方,朝迎雨雪夕對風月充滿詩意。後來才知道,名字的來由不在乎應天氣,而是特殊的歷史背景,雨農,雨聲,雨後,忠義,忠勇,環伺的機關建築和眷村,都和士林官邸的因緣連結在一起。也因為這樣,校長還是巾幗英雄,是個風姿婉約的少將。
學校招收的學生人數不多,大部分是眷村兒女,還有從泰緬邊境接回來,安置在育幼院的難民子弟,極少部分是天母過境的富家千金少爺,這些上天不太眷寵的孩子,卻各個活潑聰明獨立自主,奔走在田野間矯健的身手和坐在教室看書 寫字的沉穩背影,一樣讓人刮目相看,天資如何,很難說都是卓爾不群,但是表現優越,好勝心強, 跟生長環境的特殊背景有絕對的關聯性。
記得當時學生寫作文,常登上國語日報,假日郊外寫生活動也是屢得佳評,國語文競賽在台北市都是名列前茅,科展作品也是呱呱叫,唯一的缺憾是校地狹小,體育教學沒條件發展,手球運動成為學生們的最愛,經常舉行的班際賽,可以看到同學間發揮同舟共濟的熱情和關愛,有一次,難民小孩當守門員,膝蓋擦破了一大塊,天母來的富家子弟,竟然氣噓噓的跑回家,拿自家的金鎗藥替他敷傷。
一位葉同學上體育課玩跳箱,不小心跌斷了手,老師覺得保護不周十分愧疚,學生的媽媽卻反而過來安慰:不要太擔心,醫生說小孩胳膊斷了很快就長好,先讓他練左手寫字,過兩天就可以去上學。果然葉同學缺了幾天課,就學會左手寫功課,從此多了一門絕活,不只成績沒影響,反而贏得同儕一 致的認同和讚揚。
外雙溪和磺溪是學生們假日愛去遊玩的地方,在溪澗的奔流中,常見孩子們在那裏歡樂歌唱,芝山岩和陽明山下的仰德大道都是寶窟,放學後三三兩兩會相約尋不同的路去林間探險。同學彼此互相幫忙,體貼關照像手足一樣。有一位即將遷居國外的孩子,放心不下患難與共的同窗,特地把他的撲滿送交給老師,希望同學遭遇急難的時候,他還可以繼續盡一份力量,如此宅心仁厚語重心長,讓我永生難忘。
在雨聲歷經五個年頭,日出日落,感受不到 滴答滴答擾人幽夢的雨聲,卻時時沐著溫煦的春陽。眷村學子的樸實真誠,學校同仁無私的分享,人情味濃厚的小學校,蘊藏無比豐盛的人生寶藏,在那個學校,工作的熱忱 得以發揮, 人生的希望無限滋長,感覺幸福就在身旁。
1973,已經很遙遠, 那是個承平無爭的年代,也是勵精圖強的年代,隨著時光悄悄挪動的腳步,雖留下痕跡,卻被塵封的記憶,偶而也會想起。尤其是此刻,社會紛擾,學園混亂無序的時候,難免興起梧桐夜雨的感嘆,好在當年供養在心中的青柯,已蔚成一片倉秀的林野,人生在哪裡得意,似乎也不必去說起。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