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生南路兩排路樹,種的是白千層。樹皮層層剝裂堆疊,像時下酷酷的雅痞喜歡穿破褲,高高壯壯的枝幹,長著細密狹長的葉子,形狀有些像相思樹,但是相思樹較矮小,開細緻的黃色小花,白千層看起來較魁梧,開花像小小的白瓶刷。
白千層吸收二氧化硫,淨化油汙和廢氣,被大量植栽當路樹,河岸海堤防風林也常常看到它。小時候國小操場邊也有一排白千層,山裡來的男同學特愛它,自己有橡皮擦捨不得用,都剝白千層的樹皮當橡皮擦。
他說,我很笨,常常寫錯字,橡皮擦沒多久就用完,白千層樹皮剝了一層又一層,剝不完也用不完。那位男同學上學都不揹書包,只用布巾把書本紮在腰間,每天走個把鐘頭的山路來學校,卻和太陽一樣天亮就到。
他椅子坐不住,喜歡幫忙做事,提水澆花,擦黑板,排桌椅,天天當值日生。功課馬馬虎虎,賽跑打球樣樣行。因為家裡種果樹,需要爬樹摘果子,褲子破了又補補了又破,大家嘲弄他是白千層,他有時候靦腆的笑笑,有時候還故意大方的點點頭說,是。
有一次我去簿子坑看姑姑,走了很多蜿蜒的山路,遠看姑姑的房子還隔著河在樹叢遮掩處,心裡滴滴咕咕,住這麼遠到底還有多少路?突然眼前出現一張熟悉的臉,山裡的男同學就站在前面。我脫口而出:白千層,你住這裡?
是啊!他指著果園邊的房舍 說,那是我家。才轉頭,人已經爬上路邊高高的蓮霧樹,摘了好幾顆紅潤的蓮霧,一臉得意的說,你吃吃看,很甜!
他靈活的身手讓我看傻了眼,知道姑姑家隔著河和他家對望,就認為彼此也是親戚,坦坦然熱絡得像兄弟,三不五時會來問,要不要橡皮擦?或是在書包塞水果讓我帶回家。
長大以後的白千層,聽說都在工程界服務,跟著榮工處造橋築路,也去沙烏地阿布哈高原,承接道路工程,以卓越的工程技術揚名國際。年少時就有矯健的身手,想像就是跋山涉水冒險患難,照樣是快意人生處處精彩。
這樣像幽谷微光的鄉誼,以為是一段過去,卻在歲暮年末有機緣再見,雖然距離年少已經很遙遠,滿臉風霜的他,還是溫和沉潛,瀟灑不羈,像極了路邊掛著聖誕燈的白千層,一 貫用不在乎的表情活出他自己。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