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納西華爾滋

田納西華爾滋

她說：田納西華爾滋這首歌，不需要細節，就是一個深遠的故事。一首歌就是一段生活記憶，永遠嵌在心坎裡。

記得年方少艾，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，幾個小學同學在她家聚會，當時桂花飄香樹影搖曳，播放的田納西華爾滋，甜美浪漫，歌聲中透著淡淡的憂傷。第一次聽我沉迷在想像的情愫裡，她卻已經陷入迷霧中。

幾年之後，聽說她要出嫁了，我帶了賀禮去祝福她，在堆滿了嫁妝禮盒的房間裡，又聽到這首田納西華爾滋，音樂緩慢流轉，她臉色有些黯淡，眼光微茫。我以為是離開娘家前夕的依依之情，就沒細問。

還是她自己說，告別家鄉深情依依，本來想留在家鄉，和他一起經營農場，但是機緣已過，水繪無園，這首田納西華爾滋的哀怨，好像為我而寫，往事悠悠，只能留在夢中回味。

原來，田納西華爾滋不只是一首歌，是個乍聽流水遠，不見燕歸巢的故事。她的他竟是小學同學，他們是青梅竹馬，很早就想在一起。等了好多年，大學畢業了，服完兵役了，以為他就回來擘劃理想。

在陽光亮麗的午後，相約在馨香的野薑花河岸，他囁囁嚅嚅的說，有個難得的機會，有人要陪他出國深造。真是晴天霹靂一聲雷，她瞬間明白，人間多變，藍天用浮雲寫誓言，捻花惹草的蝴蝶揶揄蜜蜂瞎忙。

早春的浪漫，變成荳蔻年華夢一場。歷經了很長的一段情傷，有人重新灌注她的熱情，繼續耕耘她的希望，終於奮鬥出夢中農場，在異鄉的綠野平疇，創造人文休憩空間，孵育著自然界新的力量。

漫漫歲月，走過春雨，熬盡冬夜，而今已是兩鬢飛霜，她在喪偶之後，已經把農場縮編成滿園花香。從此生活澹泊，悠哉過日，閒來愛聽田納西華爾滋，渾厚低沉，略帶沙啞慵懶的歌聲，在滄桑過後，正好慰貼堅毅孤獨的心靈。

鹽埕漫憶

鹽埕漫憶

侄兒將搬離鹽埕新興街，此處曾經是娘家，是我的人生重要驛站，歷經一甲子歲月，來來去去在此相聚的親友，一轉身，交錯的人影都隱逸在煙塵裡。

第一次到高雄在十歲年紀，不喜歡鄉下夜晚無燈黑影幢幢，感覺處處魍魎，
讀了學友登載的一篇故事，敘說倫敦郊區的男孩，嚮往城裡黃金遍地，帶著僅有的一隻貓去城裡尋找機會，我也想到都市去看看。

剛好哥哥家又生個胖娃娃，嫂嫂忙不過來，我自告奮勇跟去幫忙，說服媽媽讓我隨著兄嫂到高雄哈瑪星漁港 。哥哥家在漁市邊，人來人去非常熱鬧，附近的濱海鐵路，沿壽山山麓接哨船頭，整天嘟嘟嗆嗆來去不停，我讀的鼓山國小在附近，答應課後回家幫忙帶小孩，其實大部分都在做小遊民，和同學鑽來鑽去到處看風景。

港邊福德宮大廟神威赫赫，很多漁民膜拜千里眼和順風耳。我最感興趣的是廣場邊的劈甘蔗比賽，參與的人一手扶甘蔗，一手用長刀抵住頂端，突然翻轉往下劈，劈開的那段就屬於他，圍觀的人很多，進場的人也很多，么喝 呼喊，場面熱烈，要等到人潮散去燈火一收，港都的夜才開始沉寂。

港邊的五光十色，讓鄉下來的女孩好奇興奮，但是歡樂的心情很快就沉澱下來，當夜深人靜聽到火車聲響起，車輪在鐵軌上滾動，發出回家，回家，回家，回家的聲音，脆弱的心房就像一節一節的鐵軌被輾壓，就忍不住流淚想家，想媽媽，想天寬地闊的田園，想家鄉暗夜寂寥的星光。好不容易熬到學期結束，就迫不及待收拾行囊，甘心回去當鄉下姑娘。

第一次的港都經歷時間不長，再次到高雄是去考師範。哥哥已經住到人聲鼎沸的新興街。那時拆船業正盛，台灣機械工業起動，五金零件販賣應運而生。很多年輕人投入這個行業，奔走在出口加工區，台電、中油、鋁廠、鐵工廠和港區碼頭。

大人忙著做生意沒空陪小孩，我讀林德官的師範學校，平日住學校宿舍，假日回新興街大哥家，就陪著侄兒講故事。魯賓遜漂流記講完了，換基度山恩仇記，仗義行俠的羅賓漢講了完結篇，才要展開湯姆歷險記，我的師範生涯已經過完。那些故事斷斷續續，有些章節是我杜撰，有些人名也是臨時加入，因為無據可考，都用鉛筆記在窗緣牆壁，下次追索才能接續。

環繞著周邊的大溝頂，有很多賣洋貨的委託行，有時候會跟大嫂去開開眼界，也常去五福四路的書店去逛逛，因為三哥的大同電器專賣店就在旁邊，回學校搭16路公車，都會藉故走過大新百貨前面，欣賞充滿東洋味的美麗櫥窗，順便溜到到愛河邊吹風。

畢業還鄉十年之後，又有機緣再到高雄任教，新興街的寓所又成了深情牽繫所在，哥哥的孩子都長大了成家了，但是長兄如父，那裏一直就是我的娘家。而今盤據心中的時空已不復存在，對不能回望的年代，不堪回憶的繁華角落，忍不住有生涯遲暮的感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