迷迭香的幸福密碼

迷迭香的幸福密碼


我家的庭院植栽一大片藍星花，小小橢圓形的葉子，密密簇簇擠靠在一起，藍色花瓣白色星狀花心，在陽光下十分耀眼，既耐熱又耐旱，不用太費心照顧，很快就長滿了花園。

宋心凌住在我家對面，看見藍星討喜，也要了幾株插在門邊，沒多久也星星點點，把她家深深的庭院，添增了些許色彩。她有一位旅居米蘭的姪兒，送給她一盆迷迭香，告訴她意大利鄉下，家家戶戶都種迷迭香，烤麵包做菜增加風味，迷迭香是家庭幸福密碼。

這個姪兒在各地做貿易，經常在米蘭，香港，上海到處跑，每次來台北，除了把義大利的精品服飾賣給西門町的店家，也會繞過來看看老姑媽，隨身帶著義大利橄欖油，還現做迷迭香烤肉，每當宅院飄香，當鄰居的我，也忍不住興起舌尖的浪漫遐想。

宋心凌的臉龐瘦削憔悴，稀疏灰髮塞在耳後，每天穿著寬寬的大褂子，及膝的短褲，說話小心翼翼輕聲細語，只有那對閃亮的眼睛，還有一絲銳利的光彩。看外表別人很難猜出她曾經是社會菁英，我也是從信箱裡的郵件拼湊她的過往。

有一次，我替她收了一疊信件，她才告訴我，她先生是建設公司老闆，買了一些土地，蓋了一些房子，兩人因為洽辦銀行貸款而相識，元配太太因病過世，兒女相繼出國讀書，自己以為春風再續，日子可以過得像繁花流水，就樂得當老闆特助，負責建設公司財務運作。

年輕時不懂事，虛度了青春，後半段人生，有機會做精彩的演出，覺得應該珍惜遲來的幸福。哪知道，早晨才高興大地瀰漫著發光的朝霧，到到了晌午就颳起疾風打斷樹枝。才雄心勃勃地想要有一番作為，建築業的景氣已經快速反轉，沒過多久，公司累積鉅額虧損，老闆撐不過，憂憤離開人世。

宋心凌在錯愕驚懼傷痛欲絕之後，勉強幫老闆收拾殘局還清債務，留下自己名下唯一的房子，開始過著清苦的生活。自己屈居地下室，將其他的房間出租，其實她還有土銀退休金，大可以不必如此拮据度日，也許是被追債怕了，寧可口袋放滿鈔票心裡踏實。


隨著年歲增多，她身體日益變差，被列入社區關懷名單，定時有溫暖人士過來關照，我們相鄰而居，偶而也會送餐過去。她說最近旅居義大利的姪兒常來看她，帶迷迭香烤肉給她吃，編迷迭香花環套在她手上，把乾燥的迷迭香裝袋放在衣櫥防蠹魚，她臉上露出寬慰的笑容，眼裡卻又閃爍著無法述盡的煩惱。

平日她不喜深談，我們碰到面只是空泛的說些家常話，那天她欲言又止隱約有話要說，我又不敢探究，看她靠著已經脫皮的舊沙發，搓著手上的迷迭香手環，幽幽的說，姪兒告訴她，等過了年就把全家搬回來陪她。

不久，她的房客都搬走了，宋心凌無預警的被送到附近的安養院，過了好一陣子我才發現宅院無人，打聽之後急急忙忙到安養院去看她。只見她氣息奄奄，低緩的說：我常常發暈掛急診，已經沒辦法自主生活，姪兒安排我住到安養院，24小時都有人照料，他比較放心。

那你的房子呢？誰來管？
已經過戶給姪子了，有事找他，他會處裡。
啊，那以後誰來付費？
我銀行有錢，姪兒會按時提撥給安養院。

一瞬間，我反應不過來，怎麼會這樣？我彷彿看到滿山秋色變成一片皚皚白雪。
不久前她還以為廚房烹調橄欖油食物，餐桌上有烘烤迷迭香肉排，窗口種滿迷迭香植物，到處是米蘭的浪漫情調，姪兒願意回來當家人陪她到老。
顯然，那只是不切實際的夢幻，幸福密碼依然鎖在米蘭的錦盒裡。現在的她一臉茫然，微側的身子朝著窗外，感覺出來生命在凋殘，眼睛那一抹亮光已經逐漸黯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