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年8月30日 星期三

秋蟬

秋蟬

好久不見的老朋友最近聯絡上,分享他在合唱團演唱的-秋蟬,他把錄影用line傳過來,聽著這首旋律優美的老歌,回想起流轉的日子裡,山鄉的蟬鳴,燦爛的夏季,彷彿又走進故事裡。

那一年夏天在舅舅家,舅媽指著坐在房間角落裡的男孩,說是她弟弟叫阿雄,阿雄靦腆地抬起頭,看我一眼,抿抿嘴,沒有說一句話。舅媽替他解釋,正在準備考大學,有點緊張。

舅媽說竹山的娘家種香蕉,培土育苗要去掉側枝,才能讓主幹吸收充分的營養,工作十分繁瑣,Q彈香甜的香蕉品質好價錢才會高。大弟自願留在家鄉種香蕉賣香蕉,提供小弟念書付學費補習費,希望家裡有人出頭天,不要埋沒在山裡。

阿雄背負家人的期待,住台中後壠子舅舅家,每天揹著重重的書包,在學校和補習班之間來回穿梭。一天,我去原子街找阿姨,插身而過的他竟然站在我面前,一臉正經的說,我這個星期回竹山,你要不要和姊姊一起去玩?

我沒去過南投竹山,以為是竹林茂盛白鷺鷥特多的地方,沒想到車子在山裡轉來轉去,除了山還是山,仰天蒼天悠悠,放眼四野綠油油。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阿雄,回到山裡卻像猛虎出閘,十分帶勁的帶我們去峽谷玩水,又去爬八卦山茶園。

那時正是盛夏,樹林裡蟬聲此起彼落。阿雄撿了一隻蟬殼,用超乎年齡很嚴肅的表情對我說:蟬用17年的等待,才換得一季陽光的燦爛,耗盡生命去傳宗接
代,鞠躬盡瘁之後,就安靜地死去。

乍聽蟬的故事,覺得蟬的生命浪漫中帶有一絲悲傷,悲傷中有一絲燦爛,正在低廻時,又聽到他輕輕的嘆一口氣說:我不喜歡接受這樣的付出,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。蟬,不在乎長久,在乎當下的燦爛,阿雄簡直是蟬的代言人,讓我刮目相看。

接著他又喃喃自語地說自己的故事:父親早逝,哥哥種香蕉賣香蕉支持他讀書,為了減少中間剝削,不在集集農產貨物中心交貨,寧願千里迢迢載送到台中果菜合作社。他色盲考駕照,體檢過不了關,始終無照駕駛,提心吊膽一山過一山的來回奔波。

他雖然覺得讀書不是唯一的路,還是接受家人的呵護,奮力去達成目標。我和他同樣年少失親,同樣接受兄長援助,但是罣礙的心情不一樣,我的兄長已有海闊天空的視野,而他家哥哥卻困在偏鄉緘默勞苦。他說聽到時而激越時而低吟的蟬聲,總是把生命短促的蟬,幻化成默默付出的哥哥,擔心時不我予,回報不了滿心的期待。

那個感動的夏天很快就結束,我離開台中到高雄讀書以後,就很少去舅舅家,也沒再見到阿雄,只是偶而透過傳聞,知道他去台北讀大學學化工,畢業後在一家知名的化妝品工廠上班,老闆賞識他聘為廠長,就在那裏成家立業,至於默默蒼老的哥哥依然留在家鄉。

前些日子親戚間互通消息,得知阿雄也住台北,愉悅的過著退休生活,聽完他傳來的合唱錄影,決定趁陽光還在,雲朵還在,藍天悠悠還在,抓住夏天最後的餘韻,再到內雙溪樹林裡去聽蟬聲。

秋蟬

聽我把春水叫寒,看我把綠葉催黃,
誰道秋下一心愁,煙波林野意悠悠,
展翅恁翔雙飛燕,我這薄翼怎過殘冬?
終歸是秋天,終歸是秋天,
春走了夏也去秋意濃,
秋去冬來美景不再,
莫教好春逝匆匆,
莫教好春逝匆匆。











2017年8月14日 星期一

雨荷


雨荷

以前鄉下人家,屋角或稻埕邊都有一個長滿荷花的池塘,荷葉在風中搖擺婀娜多姿,盛開的荷花清新脫俗更是儀態萬千,過路的人會停下來觀賞。

隔壁何家阿嬸叫雨荷,名字好聽人也很美,像雨後青綠的荷葉上,盛著滴溜溜圓潤的水珠。她身裁纖秀皮膚白皙,不像婆婆媽媽們黑黝粗壯,也許是何叔都讓她在家帶孩子,不幹田裡粗活的緣故。

雨荷嬸生了兩個小壯丁,阿慶哥大我好幾歲,沉默寡言個性溫和,小學畢業就跟著爸爸在田裡忙個不停。小的叫阿田,和我年紀差不多,活潑好動整天嘰嘰呱呱,常常和兄弟們玩在一堆。可是阿田讀到三年級,就留沒去上學不知道為什麼?

阿田為什麼不去學校?  爸爸說我身體不好,
哪裡不好?    我和我媽一樣白天會說夢話。
好奇怪?仔細看阿田,真的心神恍惚舉止有些怪異,走路躡手躡足好像害怕甚麼,阿嬸情形更嚴重,眼睛空幻似夢,常常聽不懂人家講的話,還自言自語不知道說甚麼。

一個夜晚,何叔過來找爸爸商量,他憂慮雨荷嬸和阿田的病情,回想當初娶雨荷,嬸婆不贊成,說那女孩中邪不會好結果。何叔不聽媽媽的話,堅持要和雨荷共度一生,如今雨荷嬸靈魂出竅,連阿田都一個模樣,中邪之說言之鑿鑿。

有人建議觀落陰,去問問陰間的神可不可以治療?爸爸這樣說:生病了,還是要想想辦法,擱著也不好。先帶去問仙耶,即醫生,看能不能吃藥安神,一邊觀落陰,去問死去的嬸婆,看看住家風水哪裡不對?

看醫生抓藥不見起色,觀落陰就在他家稻埕進行,好幾個鄉親也來報名,法師按名字安排坐位,參與的人雙腳著地,用長毛巾包符咒矇著眼睛,法師上香膜拜之後持續念經,感應到白光就跟著白光走,看見具體的景物要舉手,法師才催咒引導進入冥府。

那是驚悚的一夜,陰陽迷離好像沒有界限。有的人觀了半天一動也不動,有人說眼前一片白茫茫看不到邊,好像騰雲駕霧直奔天堂,何叔卻說見到死去的嬸婆,告訴他家裡蓋房子打地基時,被人下了蠱,雨荷靈魂被偷走,災難會持續,還是不要住這裡趕快搬走。

何叔不想搬家,雨荷嬸站在窗前,兩眼發愣的時間越來越多,一下說有人在窗外偷看,一下說我怕,我不要跟妳走。何叔安慰她窗外沒人不要怕。情形越來越嚴重,到了驚聲連連,時時淒厲呼喊的時候,內心掙扎的何叔才咬著牙決定搬走。

搬家那天,何叔和阿慶哥忙裡忙外,雨荷嬸茫茫然的盯著窗外,阿田悶聲不響,扭扭歪歪地站在屋角。將離開的何叔在池塘邊沉思了好久,滿池的殘荷的憔悴蕭索,像悲淒蒼涼的心境,他在思索人生的下一步該怎麼走?

佛家講輪迴,講因緣,科學談基因組合。精神分裂的雨荷嬸,醫學名詞是思覺失調,是治癒力低遺傳性高的疾病,何叔面對命運的挑戰,承受一份沉甸甸的負荷,他期待有一天殘荷再生,池塘裡又有青綠的光彩。

很多文人畫家喜歡賞荷,聽荷,畫荷,甚至說,可以不懂綠肥紅瘦,可以不懂花開花落,但不能不懂殘荷深邃的禪意。像留得殘荷聽雨聲這樣深情的詩,這樣獨特的畫面,我總是想起小時候一段淒美的故事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2017年8月4日 星期五

I don't know 先生



I  don't  know   先生是多年的老鄰居,他一定和我一樣,喜歡這棵綠蔭如蓋生機旺盛的大榕樹,才選擇這裡當幸福家居,像眾鳥喜歡這裡的枝繁葉茂,在盤錯的枝椏上面築巢育雛,覺得其樂無比。

以前我們常常碰面閒聊,我從來沒問I don't  know 先生 從事哪個行業,只和他談大榕樹上的枝葉裡又有甚麼鳥來築巢?昨夜低沉咕咕叫聲的是甚麼鳥?他對鳥兒有研究,知道黑冠麻鷺會在高枝築巢,他往上眺望,就知道哪隻鳥是白頭翁,哪隻是綠繡眼。

他在院子裡種了很多花樹,花團錦簇漫出牆頭,又往空中延展了一圈,邊角的住家儼然是一派綠意的莊園。他自己浸泡豆粕當肥料,偶而空氣中會漫著一股腐味,就會過來說:歹勢,歹勢。

多年前跟著移民潮,也送小孩到國外讀書,自己來來去去當空中飛人。回來就抱怨,過海關每次都被囉哩囉嗦問一堆。
問甚麼呢?嘰哩咕嚕的,我不知道他說甚麼,只管搖搖頭,說 I don't know!
I don't know ! 海關沒轍,只好叫翻譯來解說。他誇張裝傻蒙混過關的說詞,大概是講笑話娛樂我,每次都被他滑稽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。

移民家庭的成員,最怕出海關被移民官數落,無不吱吱嗚嗚小心應對,擔心說錯話留下紀錄被扣點,影響取得綠卡的時間和機會。我知道移民顧問公司會提供很多套劇本,像I don't know 先生這樣 裝瘋賣傻,也能成功過關堪稱一絕。

幾年之後,I  don't  know  先生順利取得綠卡,也在加州置產,聽說屋前屋後佔地頗大,整理成十分亮眼的大觀園,想必忙翻了,在台北居住的時間少了,就把委託親友照顧的住家賣了,綠色莊園易主,換成現代藝術城堡。他回台北時,還是會故意路過大榕樹,也不忘進來打招呼。

2017年8月2日 星期三

水岸

水岸

喜歡以水岸為背景,畫我的經歷和響往,想描繪的是濃濃的思古幽情,和心中秘藏的夢景。

小時候的家鄉在台中山腳下,農田、菜畦、水塘、溪流,就是童詩裡所描述:草滿池塘水滿陂,山銜落日浸寒漪的景色。以前不覺得故鄉美好,長大了離鄉千里,到外地繞了一圈,才發覺這樣溫馨的畫面無處尋覓。

逐水而居一直是我追求的夢想,曾經住過高雄澄清湖畔,那裏有山水為伴,環湖花木扶疏,綠意盎然,可惜遊人如織,缺少了清幽和閒情。搬到台北,住北投的那段日子,每天迎著淡水河的晨曦落日上下班,淡水河華麗的景色,只能遠觀不能近狎,感受不到河流的豐美和清澈。

到了士林,住家和服務的學校都傍著外雙溪,蜿蜒的河流水量不多,遠遠看見閃閃波光,聽不到漴漴水聲。住在同安街的時候,和新店溪靠得很近,河岸如茵的草坪,常和家人在那裏流連。旅居多倫多,住家離安大略湖不遠,最愛在蕭蕭的湖畔,欣賞水天一色,感到家鄉距離好遙遠。

現在居在台北鬧區,還是離不開水岸,清幽的八里左岸,風光旖旎的北海岸,或是經過烏來碧潭的新店溪沿岸,那麼多的山高水長,在悠悠歲月裡,還是對家鄉的水岸最綿邈牽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