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年8月14日 星期一

雨荷


雨荷

以前鄉下人家,屋角或稻埕邊都有一個長滿荷花的池塘,荷葉在風中搖擺婀娜多姿,盛開的荷花清新脫俗更是儀態萬千,過路的人會停下來觀賞。

隔壁何家阿嬸叫雨荷,名字好聽人也很美,像雨後青綠的荷葉上,盛著滴溜溜圓潤的水珠。她身裁纖秀皮膚白皙,不像婆婆媽媽們黑黝粗壯,也許是何叔都讓她在家帶孩子,不幹田裡粗活的緣故。

雨荷嬸生了兩個小壯丁,阿慶哥大我好幾歲,沉默寡言個性溫和,小學畢業就跟著爸爸在田裡忙個不停。小的叫阿田,和我年紀差不多,活潑好動整天嘰嘰呱呱,常常和兄弟們玩在一堆。可是阿田讀到三年級,就留沒去上學不知道為什麼?

阿田為什麼不去學校?  爸爸說我身體不好,
哪裡不好?    我和我媽一樣白天會說夢話。
好奇怪?仔細看阿田,真的心神恍惚舉止有些怪異,走路躡手躡足好像害怕甚麼,阿嬸情形更嚴重,眼睛空幻似夢,常常聽不懂人家講的話,還自言自語不知道說甚麼。

一個夜晚,何叔過來找爸爸商量,他憂慮雨荷嬸和阿田的病情,回想當初娶雨荷,嬸婆不贊成,說那女孩中邪不會好結果。何叔不聽媽媽的話,堅持要和雨荷共度一生,如今雨荷嬸靈魂出竅,連阿田都一個模樣,中邪之說言之鑿鑿。

有人建議觀落陰,去問問陰間的神可不可以治療?爸爸這樣說:生病了,還是要想想辦法,擱著也不好。先帶去問仙耶,即醫生,看能不能吃藥安神,一邊觀落陰,去問死去的嬸婆,看看住家風水哪裡不對?

看醫生抓藥不見起色,觀落陰就在他家稻埕進行,好幾個鄉親也來報名,法師按名字安排坐位,參與的人雙腳著地,用長毛巾包符咒矇著眼睛,法師上香膜拜之後持續念經,感應到白光就跟著白光走,看見具體的景物要舉手,法師才催咒引導進入冥府。

那是驚悚的一夜,陰陽迷離好像沒有界限。有的人觀了半天一動也不動,有人說眼前一片白茫茫看不到邊,好像騰雲駕霧直奔天堂,何叔卻說見到死去的嬸婆,告訴他家裡蓋房子打地基時,被人下了蠱,雨荷靈魂被偷走,災難會持續,還是不要住這裡趕快搬走。

何叔不想搬家,雨荷嬸站在窗前,兩眼發愣的時間越來越多,一下說有人在窗外偷看,一下說我怕,我不要跟妳走。何叔安慰她窗外沒人不要怕。情形越來越嚴重,到了驚聲連連,時時淒厲呼喊的時候,內心掙扎的何叔才咬著牙決定搬走。

搬家那天,何叔和阿慶哥忙裡忙外,雨荷嬸茫茫然的盯著窗外,阿田悶聲不響,扭扭歪歪地站在屋角。將離開的何叔在池塘邊沉思了好久,滿池的殘荷的憔悴蕭索,像悲淒蒼涼的心境,他在思索人生的下一步該怎麼走?

佛家講輪迴,講因緣,科學談基因組合。精神分裂的雨荷嬸,醫學名詞是思覺失調,是治癒力低遺傳性高的疾病,何叔面對命運的挑戰,承受一份沉甸甸的負荷,他期待有一天殘荷再生,池塘裡又有青綠的光彩。

很多文人畫家喜歡賞荷,聽荷,畫荷,甚至說,可以不懂綠肥紅瘦,可以不懂花開花落,但不能不懂殘荷深邃的禪意。像留得殘荷聽雨聲這樣深情的詩,這樣獨特的畫面,我總是想起小時候一段淒美的故事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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