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後相愛的時光

最後相愛的時光




昨天晚上打電話給萬書，探詢富美最近的病況。
萬書說，插管一年多，還是老樣子沒起色，每天還是從霧峰搭車到台中醫院去陪她，都十年了，已經變成安養院志工。

這裡的的安養院環境清幽，護理人員親切和善，病房都有明亮的窗，看得見院子裡婆娑的綠樹在搖晃，涼風習習聽起來像天使在歌唱。

富美喜歡聽風的聲音，年輕的時候，我們常去村後小河邊錄音，竹林中吹口哨的風聲，配上小河潺潺，蟲鳴鳥叫，我們拼接混音稱為風之歌，富美總是沉醉在天籟裡，臉上漾著濃濃的笑意。

我們相識在農校，職稱都是工友，生活簡樸的鄉下，我和她同樣認定：快樂不是擁有的多，而是需要的少。上帝給我們豐盛的精神食糧，自然的天籟就是天使的歌。

她是虔誠的基督徒，想幫助更多人，讓耶穌的愛生生不息。工作之餘再去讀夜間大學，修教育學分，白天到國中任教，晚上去少年觀護所，陪邊緣的孩子讀聖經禱告。

音樂一直是她的最愛，我們的幸福家庭，因為兒子的加入成長，內容更豐富更寬廣，兒子耳濡目染音感敏銳，小小年紀學會取樣拼接配樂，短時間可以做完一首歌。

富美說感謝主，兒子有了專長，像天使有了翅膀可以到處飛翔。果然，知名的樂團看中他的才華，請他去當DJ。於是她申請退休，搬回霧峰籌辦中途之家。

她參加花蓮鹽寮淨土靈修後，又當背包客到麥加朝聖，行前眼光炯炯，侃侃談論少年觀護所的大小事。回來之後神容疲憊，以為休息一陣子就好，沒想到她開始面無表情，一句話也不說。

她開始失智了，變成沉默天使。我每天從霧峰搭車到第二市場，再走路到醫院，半瞌著眼皮摸索著走路，只要聽她均勻的呼吸，摸摸柔軟的手，就覺得有希望。

最近我的眼瞼下垂很嚴重，呼吸有些窘迫，吞嚥有些困難，醫生囑咐：身體狀況會慢慢變差。我也想住進來和她一起在這裡終老，可是年改之後退休金變少，不夠支付兩人的費用。

兒子說他會想辦法，我還是想不拖累他。今晚我給自己放了一首音樂：
你的淚光柔弱帶著傷，  
慘白的月彎彎鉤住過往，
 夜太漫長，凝結成了霜， 
是誰在閣樓上冰冷的絕望。

萬書電話那頭幽幽的說心事，我拿電話的手開始發抖，這人生怎麼說，腦海裡浮現的畫面是，一個白髮斑斑垂老的婦人插管躺在病床上，一個瞠不開眼瞼半瞎的老人柔情的握緊著她的手，最後相愛的時光，應該是晚霞滿天。

今晚，我確定無眠。